【某五岁孩子的妈妈提问】

    儿子从一岁多开始，遇到难题就哭！比如连找不到东西都会大哭，怎样才能让他有自信哪？

【儿童心理咨询师葛磊的回复】

我们大多知道孩子的身高体重会随着孩子的成长而发生变化，并且我们了解大约它们在不同的年龄段在怎样一个范围里是合适的，它们之间的比例在怎样的范围里是合适的。对于其他外显的部分，我们一般也会有一个大体的了解。

但是说到孩子内在的那些部分，就没有那么清晰了。有些父母的疑问反映出他们对于孩子的内在部分是如何运作、如何发展成长的没有了解，甚至存在很大的误解。

今天的提问是:怎样才能让孩子有自信。

让这位妈妈觉得孩子没有自信的原因是儿子遇到难题就哭起来，具体的事例是有一次在家里，孩子因为找不到某件东西就急哭了。因为提问的非常简单，我们无法了解更多具体信息，无法了解这个过程中每一步相关的人是如何互动的，事件是如何发展的。我们也无法了解孩子当时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妈妈觉得孩子是有自信的。只能推测一下这位妈妈可能希望看到的情形是这样的：一个3-7岁的孩子在发现丢失了某件重要的东西后，镇定而平静，有条不紊地对寻找进行计划，然后对各个房间进行有条理地搜索，并成功找到那个东西。这个描述会让大家想到什么人呢？有没有想到电影中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经验老道、一贯沉稳的特工，比如007呢？

    这样一讲就会感觉到一种错位，会发生这种错位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我们所处的社会发生了并发生着巨大而快速的变化。几十年前，一个家庭中有三四个孩子是很常见的事情，邻居们也时常往来，各家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一处玩儿，一起成长。这样的成长过程中，自然就会见到不少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在平日的交往中就会对各个年龄段的孩子大约会有怎样的一个特点有所了解。但是，忽然之间，大家都被要求不能生那么多的孩子了，同时社会越来越城市化，居民建筑的风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居住环境变封闭了，邻里之间不再像从前往来的那样多了。虽然孩子在学校仍旧会遇到不同年龄的孩子，但是作为一个家庭唯一的孩子往往需要承受来自父母长辈的全部期待，不能像过去那样有兄弟姐妹可以帮忙分担一些。这就使得现在成为父母的一些人在成长过程中，只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或某些特别的领域，而忽略了其他与个人成长、与今后为人父母密切相关的部分的学习与发展。于是，就出现了现在大批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发展过程与不同年龄段的特点都没有一个大体了解，只能凭着自己想当然的想法去看待孩子，于是对孩子的表现就会出现很多不理解与误解的部分。这些想来实在不是为人父母们所希望的。只是现实已经如此了，那么现在就努力补课吧。

让我们先一起来简单地看看，在发现丢失到开始哭泣这个过程中，在孩子的内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孩子发现自己丢失了某件东西，这一信息在孩子的大脑中立刻向两条信息通路发送。

一条通路负责尽可能快地对信息作出反应。这条通路相对出现得早，在遭遇生死攸关的事件时，它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往往决定着我们能否存活。而这些尽快做出的反应通常被称为情绪，它主要表现为脸部的表情、身体姿态、肢体动作（战斗还是逃跑）等等。这条通路非常古老非常迅捷，但是很可能出现大的偏差，有可能对没有危害的事情做出过激的反应，比如一个高度紧张的士兵把战友错当成敌军进行射击。

    另一条通路通往在生物进化史上较晚出现的大脑皮层。这条通路对信息进行分析后，对情绪通路的决策进行调整或协助，这是人类特有的部分，也是人类情感复杂的原因之一。

    这条通路是如此新，不单在进化过程中是新的，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也是非常新的。在孩子出生时，它们还没有长好。在0-2岁，孩子的大脑会经历一个快速生长期，在2-3岁期间，又会对之前生长的部分进行“修剪”整理，把不太使用或不太实用的神经通路“修剪”，以便保证平衡实用与快捷。与此同时以及随后的许多年，大脑皮层的各个区域努力发展自己，对各种刺激进行反应，积累各种经验。大脑皮层的基础发育至少要到孩子5、6岁时才能完成八九成，而剩下的部分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塑性，使得我们在漫长的一生中都拥有新建或重建某些能力的可能。

简单来说，通往大脑皮层的这条通路会对信息进行细致一些地分析评估，而分析评估的能力需要不断累积经验才能越来越接近现实的、更加适切。因为每个人的不同，具有能够做出相对接近现实的分析评估能力的年龄也会有很大不同。从理想的状态来说，最早能普遍地做出适切情形的年龄段至少要到12-15岁，而孩子们会在10岁左右开始遭遇青春期生理上的巨变从而经历激烈的心理变化期，这使得这个过程又被往后延，这也是法律规定18岁成年的原因之一。

从上面对孩子的脑发育部分的介绍来看，一个孩子通常对丢失寻找这样的应激事件做出的反应一定会不同于一个成人。

我们继续来看这个孩子的表现，他发现丢失了东西，从妈妈的表达“找不到”来看，他首先做出的反应是寻找。换句话说他的情绪通路做出了“战斗”的决策，他的评估通路也跟随着做出相应决策，这是符合他的年龄段的反应。随后，大脑各区域、肢体各部分都被调动起来，为寻找任务提供更多支持。孩子的大脑会调用以往的经验，包括他自己的寻找经验和他所观察到的其他人的寻找经验，在他的体能范围内开展寻找工作。

在寻找工作进行的过程中，孩子承受着这个重要东西丢失后引发的情绪压力。在情绪通路和评估通路都做出了寻找决策的前后与同时，它们还对这个事件做出了其他的分析。我们把评估分析与承受情绪压力的可能过程，卡通地表述成这样：

1、发现丢了一样东西；
    2、这个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很重要；
    3、重要到我必须现在找到它；
    4、最好马上找到，如果找不到，就糟糕了；
    5、究竟有多糟糕，我也说不清楚，以前有过类似的经验，但具体是怎样的我说不清，反正是非常糟糕；
    6、我已经很努力地找了，为什么它还不出现；
    7、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这是我的极限了；
    8、啊啊啊~，还是找不到，啊~那个糟糕就要来了，啊~我的世界要崩塌了。

因为不了解具体的情形，不清楚是个如何特殊的东西，只能假定在当时对孩子来说极其重要。在这里要强调的是，有些东西在父母看来毫不起眼，但在孩子的心里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样的情形是父母需要尊重的。在心理学中有一个名词叫“过渡性客体”，专指这些对孩子来说很重要，并且如果能够合理使用就能帮助孩子更健康地成长的东西。

因为不了解这个过程中妈妈及其他家人与孩子的互动情形，不清楚孩子是否还要承受其他情绪压力，因此假定孩子哭泣的直接原因是寻找失败，换句话说，孩子遭遇了一个自然受挫事件。由于不清楚孩子具体的年龄和寻找持续的时间，我们只能做一般假设：孩子努力寻找了一段时间，直到情绪压力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这些情绪压力，在他努力的过程中，像海啸一样地一直在拍击孩子还在建设中的心理堤岸，孩子的心理堤岸是孩子稳定的人格结构的基础，如果它们建设得足够结实稳固的，就更有可能帮助孩子在今后的人生中，一次一次地从心理危机事件中幸存下来，继续健康地活下去，或者帮助一次一次克服他朝向自己努力的目标时遭遇的困难，从而帮助他取得他所希望的成就。

孩子的心理堤岸在遭遇一些受挫事件之前的建设，如果不足以抵挡这些事件带来的情绪压力，父母或照顾者在孩子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提供他需要的保护，那么很可能会发生一次心理堤岸崩溃，崩溃的结果是一次心理创伤的发生，它意味着孩子的心理堤岸的某些部分被情绪海啸冲毁，那就需要进行重建。而毁坏与危害的程度则依据具体的情形而定，可大可小。大的创伤有可能造成心理发育受阻的情形，持续性地小创伤则可能会造就孩子的某种人格特质，在成年之后变成某种神经症。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各种创伤中成长起来的，就像诗人阿多尼斯说的那样：“我自幼便受过伤，我自幼就懂得：是伤口创造了我。”

    但是，这个时候作为父母还是要努力以温柔地方式去陪伴孩子，让孩子能够体验到这个世界的善意与温暖。比如，承认孩子为丢失而感受到难过焦急，平静地帮助孩子寻找，通过分析告诉孩子东西一定能够找到或很难找到，找不到的情况下接纳孩子表达他的失望悲伤等负面情绪。简单来说就是要为孩子做好各种缓冲工作，减少情绪海啸对孩子造成的过度冲击。

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心理创伤的发生并不是以孩子的哭泣为标志的。哭泣以及其他各种表达负面情绪的方式，在通常的情况下是一条非常有效的泄洪通道，可以有效地减轻情绪海啸造成的损失。但如果这条泄洪通道被禁止使用，那么对于还没有学习到更多应对策略的孩子来说，那就是要他用正在建设中的心理堤岸来直接承受海啸冲击，其结果可想而知，那就是被冲毁的部分比有效泄洪时要范围更大，需要重建的部分也就更多，而重建有可能遭遇更多困难。

讲这些是希望能对妈妈理解孩子的情绪有所帮助，当然这是一个简略的表述，实际的过程一定比这复杂得多得多。

现在我们回头来看妈妈的问题，怎样才能让他有自信？

先来看看什么是自信。自信，字典的解释是“我相信自己”。

    可能我们会觉得“我相信自己__________”这个说法不够清晰，为了让大家对“相信自己”有更多的认识，我们一起来完成一个造句练习吧。

    请在“相信自己”中的横线上填上一些词语，使句子完整。可能出现的句子会有：
    1、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2、我相信自己能取得成功。
    3、我相信自己行。
    4、我相信自己的感受。
    5、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6、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1-3和4-6是有着明显区别的。这个区别是1-3涉及的是对自己的能力的外在表现的观念或者说看法，4-6涉及的是自我的内在经验。

    一般来说，父母们说希望孩子自信，大多是指他们希望孩子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某些事情，也就是涉及的是能力的外在表现的观念，所谓自我效能感。而自我效能感，深受自我内在经验的影响，可以说自我内在经验是自我效能感的基础。

如果做某件事，孩子的感受是不适的、糟糕的，他会形成一个基本判断与观念：他最好远离这件让他不舒服的事情。他会记得这些不舒服的体验，他会回避去做这件事，他就会失去基本的学习与练习的内在动力，失去积累经验的机会。当再次遇到这件事，他的这些不舒服的经验与记忆及情绪就会被激活，他会采取回避的态度，这个态度会使得他不能调动内在力量形成与保持学习动机，不能投入学习，通常学得效果就不好，于是恶性循环。

如果做某件事，孩子的感受是良好的，他会形成一个基本判断与观念：这件事会给他带来某种乐趣。他会记得这些良好感受，他会倾向于更多地去做这件事，他会形成好奇与学习的内在动力，积累反复练习的经验。这些经验在以后会使得孩子有更多好的感受，关于这件事会让自己快乐的基本观念会得到加强，可以更好地帮助他调用内部资源去投入学习，他会学得更好。于是良性循环。（这里所说的学习不是指学校的学业，而是指各种能力的发展。学校学业只注重了某些能力，对于一个人的全面发展是不足够的。如果过分专注于学业能力，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也是不合适的。）

当然现实的情况往往介于两者之间，且更为复杂。实际的过程还涉及孩子天生的性格倾向性、父母应对情绪压力的能力、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情绪互动造成的影响，孩子在不同能力方面的不同发展，外界环境对父母与孩子的影响等等。虽然讲到这里，感觉还需要讲一下自信在不同年龄段的发展。

通过心理学的纵向研究，即追踪孩子成长发育的过程，心理学上对孩子各方面的通常发展已经有了很多认识。

在孩子的自信发展方面的理想模型，简单表述如下：

1、0-1岁，我相信自己的内在经验，我相信这个世界是安全的，我相信自己可以得到自己需要的，我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这个年龄段的大部分时期，孩子还不能区分自己和他人，在这个年龄段那些能够得到即刻地适当地回应的孩子以后会有更好地发展。

2、1-3岁，我相信自己内在的各种经验，我相信通过不断地练习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我相信当自己表达需要时我所依恋的成人会给我所需要的。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够开始区分你我，表现出对学习控制身体的极大热情，一方面希望得到对自己的控制权，一方面希望保持早期的联结感。那些情绪感受与好奇探索行为能够被父母很好包容的孩子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

3、3-6岁，我相信自己内在的各种经验，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创造一个让自己和其他人都快乐的生活，我相信当我努力去做的时候，我所依恋的成人会给我支持鼓励与帮助。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开始进入社会，除了继续发展自身的各种能力，他们将有一大部分精力需要去发展与他人的相处，学习协调彼此的需求，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做出妥协，学习保持与他人的关系的能力。那些相信自己能与他人和谐相处，有机会学习各种人际交往情绪策略，能从自己的照顾者那里得到必要的支持与安慰的孩子以后会有更好地发展。

4、6-12岁，我相信自己内在的各种经验，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学会各种知识技能，我相信自己可以从学习的过程中获得各种乐趣，包括学习中与同学的关系的部分，我相信我所依恋的人可以很好地照顾他们自己。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开始学业发展，但同时人际交往也仍旧是他们的主题之一，孩子开始将对父母家庭的兴趣投向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孩子需要知道父母可以很好地应对享受自己的人生，他们才能专注于探索知识海洋和同龄人的交往。在家庭中没有需要孩子担忧的事情，能够得到父母的足够关注，在知识与人际方面得到平衡发展的孩子，在以后会有更好地发展。

从这个理想模型中，可以看到父母需要为孩子努力发展自己的各种能力：理解他人的能力、与他人相处保持良好关系的能力、调适自己情绪的能力、平衡与享受人生的能力等等。一方面这些能力是父母尽力过好自己的人生所需要的发展的，另一方面父母是孩子的生活楷模，孩子不可避免地会向父母学习认同。

从这个理想模型中，还需要注意的是低年龄阶段的发展情况是高年龄阶段的发展基础，如果有某些主题没有得到充分足够的发展，就会影响到下一个阶段。

同样需要强调的是，这是理想模型，现实中必然会有一些发展需要慢慢来，只要不影响每个阶段的大主题发展，那就足够好，孩子会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去发展他们所需要发展的能力，只要父母给予他们足够地把握自己人生的自由。

“怎样才能让孩子有自信”，经过上面的那些讲解，下面的表述能否得到你的认同呢？

在大部分时间里，做到：

    * 在孩子还没有形成应对能力前，和孩子一起面对他的困难，理解他的情绪与痛苦，做好孩子的情绪缓冲；
    * 帮助孩子获得良好的感受，帮助他形成正向的观念，帮助他保持对发展自己的内在动力和对世界的纯真好奇；
    * 保持平和安静的心态，身体力行你希望孩子具有的能力，为孩子做好示范；
    * 在孩子具有一定的应对能力时，相信孩子有能力发展自己，相信自然赋予我们每个人的智慧；
    * 在保证孩子身体和情绪安全的情况下，给孩子独自应对的机会；
    * 让孩子坚信你对他的信任，以及你会给予他必要的帮助。

如果一定要简洁地来回答“怎样才能让孩子有自信”的话，那么只有一句话：在大部分时间里，相信世界足够好，相信自己足够好，相信自己的孩子足够好。

    如果您觉得这很难做到，那么建议您寻求专业帮助。